午饭后,刘巍习惯性地打开了手机聊天软件WhatsApp,一条条葡萄牙语“复活节快乐”的问候信息逐条跳出。回国近一年,刘巍与巴西的老朋友们依然保持着频繁的互动,这些老朋友有来自巴西矿产能源部、巴西国家电力调度中心的,有巴西电力研究中心的,还有国家电网巴西控股公司的。他们之间的交流有官方的,但更多的则是老朋友之间的问候。
从2010年至2016年5月,刘巍作为国家电网巴西控股公司运维部副主任驻巴工作6年多。这6年间,刘巍熟练地掌握了葡语,学会了打网球、跳桑巴,习惯了与巴西人喝一杯后AA制埋单。他和其他的四五十名国网巴控公司的中方人员一样,了解并融入巴西文化,融入巴西人的工作与生活当中。在2010年之前,中国人或一家中国企业,要想深度地融入巴西这个以崇尚欧洲文化、拥有完整的工业基础的国家,似乎并不是一件容易事。
以长期战略投资者身份寻求合作
被称为“世界七大工程奇迹”之一的伊泰普水电站,一直是巴西人的骄傲。上世纪80年代,随着伊泰普水电站的建设,以及世界上首条±600千伏直流输电线路的建成,巴西的水电和输电技术水平位居世界领先地位。与此同时,经历了多轮电力体制改革,巴西已经形成了较为成熟的电力管理体制体系。尽管巴西发、输、配电等电力产业由国有企业占据主导,但私人企业或国外资本都已或多或少地参与电力市场竞争。
发现巴西市场,具有一定的偶然性。2010年,由金融危机引发的欧债危机蔓延至欧洲多个国家,习惯于高杠杆投资的一家西班牙电力基建公司在巴西面临资金链即将断裂的危机,急于出售其名下的多家特许经营权公司。这让当时刚刚开展境外业务不久并初尝甜头的国家电网公司敏锐地捕捉到了进入巴西电力市场的时机。
“除了巴西有成熟的电力监管体制外,作为金砖国家,巴西经济实力雄厚,正在快速崛起,已跻身新兴工业国行列。随着巴西经济能力的增长,国内对电力能源的需求也不断增加。”国家电网公司国际合作部经济商务处处长汪文安说。市场前景乐观自然不容忽视。而事实上,从今天国网巴控公司的发展情况来看,国家电网公司当时对于进入巴西市场时所做的思考可谓深谋远虑。巴西的能源分布跟中国相似,能源资源与负荷中心呈逆向分布。中南部发达地区的水电资源挖掘殆尽,即使补充燃油、生物质能等电厂也不能满足用电增长。而覆盖了巴西北部地区的亚马逊流域蕴藏着丰富的水能资源,如果把亚马逊流域的水电送到负荷中心,完全可以满足巴西的电力需要。“南北跨度超过2000公里的送出距离,只有特高压能满足,对于巴西来说,他们需要技术、资金和管理人员等各种支持。”刘巍说。从最开始,国家电网公司要以“长期战略投资者”的身份进入巴西电力市场的目标就这样被明确了。
彼时,巴西人对于中国的认知大都是Made in China的小商品,即使是从事能源电力行业的巴西人对中国同行的情况也是知之甚少。现任国网国际发展有限公司研究室主任助理的刘洋依然清晰地记得,2010年她陪同相关领导以意向投资者的身份去拜访巴西矿产能源部时,一位官员意味深长地讲了一个故事。“过去巴西的手工制鞋业非常发达,后来一些中国商人进入这个行业,开始大量仿造廉价产品,没过多久,这个行业便衰落了。”刘洋回忆道,“尽管这个故事不免偏颇,但也是在提醒我们,不要破坏行业规则、扰乱行业。所以,我们当时最高的原则就是,一定要遵守这个国家的市场、行业规则,要做守法的企业公民。”
以并购打开海外业务新局面
2010年11月,从事输电业务运营与开发的国家电网巴西控股公司在里约热内卢成立。当年12月,国网巴控公司成功收购了巴西7家特许经营权为30年的输电特许权公司,实现了国家电网公司投资新兴经济体国家的突破。
然而这次偶然的“走出”究竟有多凶险,前路并不可测。
放眼全世界,各个国家的电力行业及能源政策差异都非常大,直到今天,电力行业走出去所面临的国际环境和能源监管政策都非常复杂。从一个没有充分竞争的市场环境走出,进入到一个成熟的商品市场,并按照这个商品市场的规则和标准去运营,经营风险着实不小。
一个项目运作好与坏,取决于战略层面的预测与规划。在后续的运营中,不断对原来规划进行执行和调整,使之更好地实现商业计划,并使公司获得新的提升,这是运营团队的价值所在。国网巴控公司要做的,是在原有的商业计划基础上进行优化,把国家电网公司的管理理念、技术水平、资金优势、风险把控以及安全生产管理等进行输入,建设一家符合国家电网公司管理效率和效益的当地电力公司。国际化战略的目标不仅是资金和设备的输出,更关键的是理念的输出。
2011年,国网巴控公司全面接手了7家特许权公司260多名巴西当地员工,梳理了设备资产并建立资产台账,快速熟悉了巴西电力市场的规则与制度,完成了平稳接管和可靠运营。
2012年12月,国网巴控公司再次收购了巴西7家输电特许权公司,拥有7000余公里输电资产。资产布局从巴西的中南部沿着西北方向特里斯皮尔斯输电网,以及东北方向美丽山水电送出线路延伸,占据着巴西南北输电大走廊的优势地位。
同年,国网巴控公司开始谋划将国家电网公司“三集五大”体系引入,第一个项目就是组建国网巴控公司集控中心。集控中心可将分散在不同地区的特许经营权公司的资产接入到同一个系统中,进行集中控制运行。集控中心11个人三班倒,实现了变电站运行人员大量减少,甚至做到变电站无人值守,转岗的运行人员充实到了检修工区,大大提高了效率和效益。经历了整整两年半的时间,直到2014年底,国网巴控公司集控中心才实现了与巴西国调的端口统一。
从最初巴西国调对与国网巴控公司集控中心统一端口态度不明朗,到日后巴西国调主动寻求大电网安全控制管理系统的合作,以应对巴西易出现的大电网安全事故,国网巴控公司与巴西国调之间已不是简单的合作关系,而是上升为为了解决一个区域的问题,一个国家战略层面的问题。
试水绿地项目拓展国际合作
如果说国网巴控公司在巴西的首次并购,是国家电网公司国际化战略的第一步尝试,那么接下来的试水绿地项目才是一步大棋局。
2011年,在对巴西电力市场环境和规则有了一定了解后,国网巴控公司试水首个新建投资项目——路易斯安那变电站和尼格变电站扩建项目。2012年,国网巴控公司开始拓展绿地项目业务范围,尝试与巴西当地电力公司组建联营体联合应标。提起这些,国网国际公司市场开发部主任童轶讲了一段鲜为人知的故事。“最初,我们想与巴西最大的国有电力公司——巴西国家电力合作,他们提出了一条last call合作条款,就是在选择供应商时,他们享有最终报价权。这就意味着当他们得知我们的最低价后,仍然享有最终选择合作供应商的权力。这是不平等条款,也不利于中国电工装备企业‘走出去’。”童轶说道。为了打开绿地项目市场,最终,国网巴控公司与巴西巴拉纳州电力公司以51%与49%的股权比例组成联营体,以比第二名的折扣率低0.5%的微弱优势,成功中标当时巴西10年来最大的绿地项目——特里斯皮尔斯一期项目,正式启动了巴西绿地项目开发。
同年,国网巴控公司与巴西COPEL公司、FURNAS公司合作中标巴西输电特许权2012年07号输电特许权G标段项目。2013年,国网巴控公司独立中标巴西2013年07号输电特许权P标段变电站扩建项目。随着绿地业务的不断拓展,国网巴控公司获得了来自巴西电力同行、设计单位和施工承包商等的认可,与巴西矿能部、电监局、国调中心等政府部门和监管机构建立了联系和互信。
与此同时,在国家电网公司的支持下,国网巴控公司积极向巴西政府部门、电力监管机构介绍特高压实施经验,推介特高压技术方案,并与巴西国家电力公司开展技术交流与合作。通过深入考察和调研,巴西政府最终决定世界第四大水电站——美丽山水电站的送出工程采用±800千伏特高压直流输电技术。
2014年2月,巴西美丽山水电特高压直流送出项目正式开标,国网巴控公司与巴西国家电力公司组成的联营体成功中标。美丽山一期送出项目成为美洲大陆第一条±800千伏特高压直流输电线路,也是国家电网首个采用±800千伏特高压直流方案的海外大型绿地投资项目。
2015年7月,国网巴控公司击败了实力雄厚的巴西国家电力公司和西班牙奥本加集团,成功中标巴西美丽山水电±800千伏特高压直流送出二期特许经营权项目。这是国家电网公司在海外独立开展的首个投资、建设、运营的特高压输电项目。“这个项目赢得非常漂亮,按照当时的招标规则,第一名与第二名所报折扣率必须相差5%,否则需要进行新一轮竞争。”童轶回忆起当初这幕仍兴奋不已,“我们比第二名西班牙奥本加集团所报的折扣率高了4.9988%,最后统计折扣率时精确到小数点三位,四舍五入后达到5%。我们精准地赢了这场投标。”
据测算,美丽山一期、二期项目的成功中标,可拉动近50亿元人民币的国产高端电力装备和EPC总承包服务“走出去”,推动国内优势电工装备企业到巴西当地建厂。
从初次试水绿地项目至今,国网巴控公司尝试了从两方、三方合营再到独资等多种模式,中标建设了9个绿地项目,成功输出了特高压输电技术,并深刻地影响了巴西电力行业的发展。“去年,巴西能源规划研究院提出拟新建两条特高压直流输电线路,将巴西北部发电基地的新能源输送至中部及南部负荷中心。巴西东北部风电和太阳能发电基地送出工程拟采用1000千伏交流特高压输电技术,并委托国网巴控公司及巴西北电联营体开展1000千伏交流送出方案的初步可行性研究工作。”作为国网国际公司市场开发部主任助理,参与了9个绿地项目招投标工作的张喆,对这些年大家所取得的工作成绩颇感骄傲与自豪。
经历了6年多的发展,国网巴控公司已经成为巴西第四大输电运营商。无论是被巴西主流媒体评为“巴西电力行业最佳公司”,还是利用当地的税收优惠政策赞助各项社会公益事业,都已表明,国网巴控公司已经成为南美洲最大经济体中的重要一份子。
今年1月,国网国际公司顺利完成巴西最大私营电力企业CPFL公司54.6%的股权交割,是迄今为止最大的境外投资项目。CPFL公司业务领域覆盖了配电、售电和新能源发电,旗下有9个全资配电公司。CPFL公司的成功收购,实现了国家电网公司境外资产在输电、配电、新能源发电和售电领域的全覆盖,进一步丰富了国网国际公司在巴西的资产组合,将显著提高在巴西投资的抗风险能力,还将直接带动国家电网公司配电及新能源发电领域的技术和管理经验输出,从而带动我国相关电力设备输出到巴西市场。目前,国家电网公司在巴西的资产总额已超过境外资产总额的50%,利润贡献前景可期。未来,国家电网公司巴西业务还将继续为中国电工装备企业走出去、巴西电力行业发展带来多大影响,我们拭目以待。